兵叔

老家離軍營不遠，那些阿兵哥見到我喊我“小八路”。我小小年紀、不知道八路軍是中國共產黨解放軍。軍營有一位年約40歲，高壯黝黑皮膚阿兵哥對我很好，我不知道他姓名（忘了），他好像是士官長（不確定）。他是北方人，隨部隊撤退到台灣。阿兵哥看我好玩，操課時把我編排班兵，鋼盔戴在我頭上，蓋住我整個小臉蛋，他們開心的哈哈大笑。我跟他們一起向左轉、向右轉、向後轉操課。那位對我很好的阿兵哥叔叔（簡稱“兵叔”）只要放假，騎機車到家門口大聲吆喝“小八路”，我就溜出去，兵叔騎機車載我到處玩。

兵叔很大方，對我有求必應，我記得他帶我到不二價商店買新衣、玩具、免削鉛筆等。他知道我喜歡看電影，請我看《龍門客棧》電影。這麼好看的電影，他在戲院雷響般大聲打呼，等他醒了電影正好劇終。小時候從沒想過，我和兵叔非親非故，他為什麼對我好？

阿公知道兵叔買東西給我很生氣，罵我沒出息，怎麼可以跟陌生人要禮物，不知死活跑到軍營玩。我年紀小，不明白阿公為什麼生氣？！我和阿公把兵叔送我的禮物送到軍營還給兵叔。阿公警告我以後不准我到軍營找這些阿兵哥玩。

那天晚上，兵叔備份禮物到家裡拜訪阿公。大人說話我被趕上樓，我在樓梯偷聽他們說話。 （他們大概談話內容） 兵叔說他在台灣無親無故，誇我聰明可愛，想收我當乾兒子。他的要求被阿公拒絕，原因我並不清楚。家父態度不像阿公強硬，告訴兵叔我已經認某某人當乾爹。兵叔碰軟釘子，好一段時間沒來找我，我被家人禁足，不准到軍營。

我每天在門口玩，看到熟識阿兵哥打從門前過，他們會跟我打招呼，喊我“小八路”逗逗我。

阿公在後花園種樹，蒔花弄草，常有不速之客來訪。我在後花園抓到一隻松鼠，我把松鼠關進捉老鼠籠子，正好有一群熟識的阿兵哥經過，問我在玩什麼？阿兵哥看到我抓到的松鼠，叫我把松鼠送他們當下酒菜。當天，月恩姊在場，她出價50元把松鼠賣給阿兵哥，沒想到阿兵哥一口答應，真的給我們50元買松鼠。我突然有了50元，心跳很厲害。我和月恩姊一人分得25元，我們把錢埋在土裏（她挨打的大樹下）。

好久沒看到兵叔，不清楚他們大人發生什麼事。一直到有一天阿公不在家，媽媽睡午覺，我一人在門口玩。賣仙草茶的阿姨，帶我到離家不遠竹籬笆日式平房，門口停放兵叔機車。兵叔招待我進入屋內，他依然喊我小八路，他說他現在不住營區，這裏以後就是“我們”的家。

他告訴我他結婚（其實是同居）了，仙草茶阿姨變我嬸子。他帶我到房間看新床，他要我在床上滾一滾，明年添個胖小子。長大後我才知道這是“滾床”，找一個有福氣小孩滾床，早生貴子。

兵叔包六張綠色百元大鈔紅包給我，嚇得我差一點昏倒。他說這錢幫我存到郵局，等我大一點再交給我。兵叔說我阿公不喜歡他，不要讓阿公（家人）知道他們住在這裏，歡迎我常來玩，門不上鎖。我多了一個家，兵叔本來稱呼我小八路，後來叫我“兒子”。我不喜歡他叫我兒子，我習慣叫他叔--還是稱呼我小八路吧。

兵叔常騎機車戴我閒逛遊玩，我四歲生日前幾天，他騎機車載我到石門水庫遊玩。我大表哥在石管局當警員，看到兵叔騎車載我，他不敢確定是不是我，立刻打到家裏給媽媽，家人這才知道我又跟阿兵哥出去玩。

我不知大難臨頭，正和兵叔慶祝我四歲生日，一路吃喝玩樂到台北。我永遠難忘他帶我到「波麗露」西餐廳吃大餐。我真的是野孩子，出門就像丟掉。不知道，全家人和鄰居全部動員找我，沿著鐵路敲鑼叫我的名字，怕我被火車輾死輪下。叔叔到軍營找人，晚上九點還沒有消息，到警局報案。

晚上十點，我和兵叔高興回家。家人看到兵叔的機車，心中大石頭落地，我媽氣得給我一巴掌。接下來，家人指著兵叔破口大罵，我叔叔動手打了兵叔，後來警察帶走兵叔。我沒想到事情會鬧大，軍警出動。

我的下場不重要，個人生死榮辱算不了什麼，沒被打死算幸運。連累月恩姊挨爸媽揍。月恩姊倒楣，人從她眼底下不見，李家小弟人呢？一問三不知。其實月恩姊知道我跟兵叔在一起，她講義氣沒有供出實情。

家人顧全兵叔前途，大事化小，撤銷誘拐告訴。他被部隊關禁閉。再一次看到兵叔，他剃大光頭，戴著帥氣雷朋墨鏡，肩揹著軍用大帆布袋，打從我家門前過，齜牙咧嘴對我笑，喊我“小八路”！

他是來告別的，他被調到南部部隊。爸爸請他進入屋內，我們正在吃晚飯，裝碗飯給兵叔，爸爸叫我坐在兵叔旁邊--

「坐在叔叔旁邊，陪叔叔吃晚飯」

兵叔一生漂泊，他感慨萬千的對我們說：

「一家人能夠坐在一起吃飯，真是幸福！」

我搬到台北之前，每年生日都會收到兵叔寄來的禮物。我上學後，兵叔找過我幾次，他實現諾言，給我滾床的600元紅包。

我和兵叔把紅包埋在榕樹下土裡。挖開泥土，看到我和月恩姊姊放在牛奶糖盒子裡面的50元，月恩姊離家出走，沒有拿走她的25元。兵叔問我這是怎麼回事？我把松鼠的事告訴兵叔，想到月恩姊，不知人在何方？！

兵叔說錢埋在土裡不安全，錢交給仙草茶阿姨，我需要錢隨時跟她拿。我小小年紀，志氣是有的！我從沒有厚著臉皮跟仙草茶阿姨討過錢。我和月恩姊姊共有的50元我堅持埋在土裡， 。我想，這是我和月恩姊姊的小秘密。火車地下化，大榕樹因拆遷被砍，成為風飄記憶，我們的秘密在夢中燃燒，成為灰燼！

故鄉事已成家人閒聊（指控我罪行）回憶！